啊你在看我的主页。

Nameless

「To Jade」

 

CP/月永レオ&朱樱司

*OOC。流量注意,开头很雷。

 

  这到底是一所怎么样的学校,这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学长。

  朱樱司咬着饮料吸管滑动鼠标,点开学校论坛。光屏后面,是一张沉郁顿挫、忧国忧民的脸。

  “二食堂的奶油面包用的可能是假奶、假油,连面包都是假的,呕。”

  “思修老师衣橱大揭秘,关于一天三换衣的秘密,告别直男审美,爱美女生必看!”

  “一觉圝醒来变成后山那只备受女生宠爱的花脸猫,为什么我灵魂穿越得如此全方位宽领域多层次,就连物种也变了啊!现在躲在寝室用室友手机求助,离线等,急也没用但还是挺急的。附图惆怅的猫爪一张。”

  朱樱司:“……”

  手机怎么有股萦绕不散的猫味,错觉吧,错觉。

  他表情复杂,继续往下看,视线最终停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标题上:“如何追到校园男神雷哥?”

  回复数还不少,他点进去,准备细探究竟,因为“雷哥”这名字实在耳熟得诡异。果然,夹杂各式符号文字的长告白文末尾,发帖人直接点明了她……或者他灼热爱意的拥有者:“是的,我说的就是3年B班的月永レオ同学,我觉得他就是3年B班一股清澈见底的清流,爱你哦,嘻嘻。”

  一楼,月永レオ:“说得太好了,嘻嘻。”

  二楼,濑名泉:“怀疑上面就是这位匿名发帖人。是你吗,雷哥?”

  朱樱司哆哆嗦嗦拿起戏剧社的宣传册。月永レオ,戏剧社社长。

  三楼,朔间凛月:“好懒,格式都和昨天那个‘如何追到校园男神大泉哥’一模一样。”

  大泉哥,哦不,濑名泉,戏剧社副社长。

  月永レオ回复:“记得很清楚嘛,毕竟是大泉哥的发帖人。”

  濑名泉回复:“适可而止吧两位,大泉哥现在很茫然。”

  四楼,鸣上岚:“睡前不演段感天动地的大戏都无法入眠呢,一人饰两角,欲迎还拒欲说还休,自编自演自言自语,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他喜欢他,精神分裂也是少女心的真、谛、哦。”

  这口气,一听就知道演的不是什么易卜生或者契诃夫。

  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敢问贵社还有救吗?朱樱司往椅子靠背后一仰,沉沉阖上眼,内心对未来社团生活的悲伤惆怅,可以媲美三万只花脸猫被圝逼无奈整齐划一地做着广播体操。

 

01

  “综合楼……三层。”

  正值九月,仍残留些灼热的尾声。汗水已蜿蜒至鬓角,朱樱司步履不停,径直向前走去。

  说不清是附庸了几代人的风雅,朱樱司从有记忆起,就跟随父辈出入各类剧院。也许是渗入肌骨的耳濡目染与言传身教作祟,随着年岁渐长,那些曾避之不及恍若梦魇的戏剧艺术陪伴至今,却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好啊——”远远传来有谁的呼喊,细丝般若有似无地勾连在风声里,将他从记忆深处唤回。

  朱樱司寻着声源望去,隐约能辨别出建筑三楼走廊栏杆上正趴着一个人影。

  是学校戏剧社的活动教室,向他喊话的应该是社团学长。朱樱司不由加快脚步,同时又忍不住暗自谴责。声音这么响,也许会影响到教学楼午休的同学。

  正午阳光过于灼目,朱樱司在综合楼下规矩站定,轻轻眯起眼,楼上学长的面容看不分明,倒能见到他脑后标志性的小辫子。

  是社长月永レオ,他一下就认出来了。朱樱司在中学二年级起便着迷于他的表演。那时月永レオ作为从未有舞台经验的新生,天赋拔萃,甚至令从小受艺术教育浸染的朱樱司都叹服不已。以致哪怕时隔将近两年有余,他仍难以忘怀。

  舞台上烨烨生辉的谪世神明与近在眼前的身影渐渐重合,朱樱司不由紧张起来,暗暗握紧了拳,却未将头低下,只是执着地望着。

  “新来的?”月永レオ笑着说,“正好,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朱樱司想问什么叫做“正好”,那边却矮身下去,不见了踪影,像是要寻找什么。不多时,月永レオ重新站起身,抱着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纸箱,快意大笑:“哈哈,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朱樱司以常人庸俗的大脑,竟没能猜出他下一步行动,只好斟酌着谨慎回答,“我要不先上来再……”

  可楼上那个压根不好好听人讲话。

  “五、四……”

  “别、别、别倒数!恕我直言,总得说清楚你想……”

  “欢迎仪式啦,三、二——”

  “干什么……”

  “一!”

  月永レオ轻巧给箱子一百八十度倒了个身,简而言之,箱子里杂乱堆放的几摞纸铺天盖地向朱樱司袭来。许是变故突如其来,他怔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躲闪——其实也无处躲闪,满天鸽群般洁白的纸张悠扬洒落,像九月天里打着旋飞舞的鹅毛大雪,是悄无声息的声势浩大。数以千计的纸张同时翻飞,壮观得几乎遮蔽了一方天日。

  他身处的此方天地被覆盖得暗暗沉沉,可绕是如此,却仍有光漏出,像低谷绝境中透出那一星半点的希望。

  朱樱司忍不住接起一张查看,发现上面并非空白,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时间、地点、场景转换、人物台词……熟悉的格式,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箱剧本。忍不住又接了好几张,纸页散乱,手写与打印兼备,未经润色,乍一看有些潦草粗糙,朱樱司猜,这也许是社团原创的作品。由其数量之多推断,里面应该包含不止一部。

  月永レオ盯着那个蹲在地上一页页捡起剧本查看的身影,眸中阴翳一闪而过。他状似没心没肺地大笑:“看见没,都是废掉的剧本,这就是个没前途的社团,奉劝你打哪来回哪去,我们不需要新人。”

  他说得没头没尾,朱樱司却明白他未尽的话语。

  近年舞台剧行业并不景气,直白些说,几近是到了萧条的境地。这样艰难的大环境下,区区一个高中社团,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举步维艰。当初申请入社的时候,对方就曾明确告诉过他,印发宣传册是校方给每一个社团的要求,他们并没有招新的意思。

  可朱樱司还是来了,乍一看有些好歹不分。被倒一身剧本也难掩他雪压青松的挺直身躯,他并不恼怒,只是微笑着礼貌反问,毫不露怯:“不想招新的话,前辈在这等着做什么?”

  消极对待的话,干脆连面都不要露不是更好吗?

  “等着做什么?”月永レオ愣了会神,倏尔又是一长串大笑,脑侧头发随之支楞八叉翘圝起,看着有些滑稽,“很难理解吗?当然是为了看你笑话啊!”

  朱樱司深深提起一口气,正想义正辞严反驳,没想到有人却比他更快。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满地的inspiration!倒一地纸显得你帅气非凡啊?雷哥,教导主任是不是太久没训你了?”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朱樱司终于如愿以偿上了三楼,能够一睹戏剧社团教室真容。空间足够大,且收拾得很干净,并没有想象中的破败模样。

  “坐吧。”方才石破天惊一声“雷哥”救场的少年随意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朱樱司坐下,打量他一番,“你就是那个想入社的新生?”

  “谢谢,”他正襟危坐,态度严肃得仿佛对面是军委主圝席,“是的,濑名前辈。”

  濑名泉诧异:“你知道我是谁?”

  “前辈们的performance很精彩,我一场也没有落下。”

  “是吗,那真是感谢支持了,”濑名泉见着有些许动容,但说出口的话还是没怎么客气,“所以我现在是应该给你倒杯水吗?”

  正常人到这估计早就拍桌子走了,外貌协会成员也许看在那张脸的份儿上,能多待个一分半秒。可朱樱司似乎分外怪胎,不仅铁了心毫不动摇,还能超常发挥,礼数周全,递出提了一路的纸袋:“仰慕各位前辈很久了,里面是些微薄的见面礼,以及我的入社申请书。”

  反正就是不管怎么说,他要入社。

  濑名泉深深看他一眼,正想开口,却瞥见门外自以为藏匿得十分隐秘的一撮脑袋,无奈叹气:“说过很多遍了,我们不招新。”

  他摆摆手,打断朱樱司将出的话语:“我能大概猜出你想说什么,注入新鲜血液也许能起到些许作用,可螳圝臂圝当圝车是没法抵抗乃至逆转时代潮流的,这点你同意吧?”

  “你说你看过我们每一场戏,那应该不算是门外汉,应该知道观众大量流失对我们来说是最致命的不可抗力。”濑名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眼中流转的真情实感并非作假,“坦白说,不招新是为了你们好,别被过去的荣光迷了眼,情况早已经大不如前了,高中生活不该虚度,不该耽误,去别的社团追求你圝的圝人生价值吧,新生。”

  他将纸袋往朱樱司那边推了过去,迈着步子准备向门外走去,也许是那番话过于掏心掏肺,那么骄傲一个人,背影却被刺伤得几近颓然。门后藏着的半个脑袋动了动,情绪是分明的低落,蹲了一会,也准备慢慢离开。

  “我不同意。”

  濑名泉与门外躲着的月永レオ同时愣住。

  朱樱司坐在连靠背也没有的椅子上,语气不急不缓,音量不高不低,这话却几乎有了无形的气势。他顿了一会儿,又坚定重复一遍:“是否虚度或耽误由我说了算,濑名前辈,我不同意。”

  他说完后并不解释,只是郑重其事鞠了一躬,然后推开门,快步走出社团教室。

  当晚,月永レオ手机收信箱中躺着条信息,是熟悉的新人口气:“入社申请书leader应该已经看过,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戏剧社的member了,还请多指教。——朱樱司。”

  “入社也能单方面的啊?”几个社员间面面相觑。月永レオ握着手机,简直要笑出声来。

  “谁知道呢,怎么劝也不听,随他的便吧,”濑名泉瞥了眼信息,懒懒回答,“话说回来,不觉得你今天扒着门偷听这一行为,细究起来怪猥琐的吗,leader?”

 

02

  且不论是单方面还是双方面入社,自上回起,朱樱司便日日风雨无阻到社团教室报道,与成天不见人影的社长形成鲜明对比。一来二去,就从初秋走到了深秋,时间足够朱樱司了解社团每一位成员。

  “各位前辈下午好,这是些点心,觉得还不错就带过来了,希望前辈们尝尝,”朱樱司照例出现在社团教室,月永レオ照例不在,“天气如此晴朗,不考虑练习一下剧目吗?”

  “好困。”朔间凛月躺在唯一的长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司君真有活力。”

  “感谢夸奖。”朱樱司自觉回复得体。

  “我可没有在夸你啊。”他打了个呵欠,换姿势继续睡。

  鸣上岚倒是很热情地向他招手:“跟姐姐说想练习什么剧目吧,唔,我找找啊,你是比较喜欢……”

  “非常感谢,”朱樱司斟酌开口,“但我更想试试原创作品,可能会在演出时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我记得当时那些好像就是原创的吧,看字迹应该是leader写的?”

  因为在场而知道什么叫“当时那些”的濑名泉霎时变了神色,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即反应过来的鸣上岚和朔间凛月看着也有些不对劲。

  懒散气氛随一句话而瞬间凝滞,最后还是鸣上岚打破沉默:“司难道真的想着要排练,然后在游园会演出吗?”

  朱樱司觉得这问题实在莫名得出奇:“不然呢?”

  “算上新生欢迎会应该有的演出,直到现在,我们社团在学校的大型活动中已经缺席……四次了,”朔间凛月解释,“往后也会一直缺席下去,你过剩的活力可以不用在这。”

  “……”长久的沉默后,朱樱司只是语气平缓地陈述道,“时间还剩一个多月,抓紧排练应该来得及的。”

  濑名泉态度毫不客气:“是还剩五十一天,我记得比你更清楚,可你要知道——醒醒吧,记得再清楚也改变不了没有观众的事实。”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说了不演就是不演,我有权利让这些长年累月精心磨练演技台词的社员不上台受这份屈辱!”

  他语气激烈尖锐如刀,不似平常的游刃有余,到语末几乎是在怒吼,甚至还用上“屈辱”这样的字眼。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他暴躁易怒过了头。

  朱樱司作为他们社团之前每场不落的忠实戏迷,自然能觉察在场观众一场少过一场的事实,其实就他所见,这种趋势在各类大型剧院中都无法避免。自电影电视兴盛,戏剧就已经有了落寞的苗头。按理说,对于这类既定事实,他们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可让这些社团成员分外无法接受的,是其间巨大无比的落差。

  是真真切切,肉圝眼可见的落差。

  出于安全考量,学校自去年起宣布游园活动不面向社会开放。随之而来客流的急剧下降,对本就冷门的戏剧社来说是雪上加霜,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读者影迷,大抵隔着屏幕、隔着万水千山,多与寡并不直观。写完画完演完以后,旁人关注与否欣赏与否,格外豁达乐观者也许都能一概不理,自娱自乐似乎也挺好。但话剧不是,再豁达再乐观也不是。

  在偌大舞台上对着空掉三分之二的观众席演出。简单一句陈述,藏着旁人无法体会的酸楚。

  据说优秀的功底,在不借助扩音设备的情况,需要让最后一排观众都清楚听见你每一句台词,甚至每一声叹息。可如今并非演员锤炼敲打程度不够,而是——

  最后一排,全部空座。

  倒数第二排,全部空座。

  然后是倒数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

  没法自欺欺人,没法视而不见,那些扎眼至极的空座就正对着舞台上的演员,像萦绕不去的噩梦,像阴魂不散的魔咒。它无时无刻不在讥讽、在嘲笑,在撕裂他们哭叫的自尊:“你们这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大热天裹棉衣大雪天打赤膊的,请问是演给谁看呢?”

  屈辱,再合适不过的词了,真真是体会过就刻骨铭心的屈辱。即便如此,他们仍坚持了一次、再一次。演出时看着那些空荡荡的座位,濑名泉好几回都想直接踢翻布景板,撂下句“不爱看就算,谁愿意谁演去”,随后扬长而去,留一堆烂摊子。

  然而也只是想想。

  因为老师只教过“声台形表”,教过“救场如救火”,教过“学演戏先做人”,却没教过他演戏中途撂挑子不干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挺矫情地说吧,当时发着高烧却因为一句“如果这是正式演出怎么办”仍坚持完美状态来排练,是因为他们有爱,有梦,有希望。可到了如今这种境地,对戏剧的爱被一点点磨成随风散去的粉末,希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就连梦,也随着空荡荡的座位,空荡荡碎了一地。

  孤绝无力,这就是他们最真实的现状。

  濑名泉觉得心底这些酸涩苦闷流露于外表显得很不体面,卖惨更是无聊,因此无论说什么,言语与表情总带着若无其事的高傲。他平息了一下心情,故作轻松地说:“你想说你能解决吗?我提醒一下大少爷,观众可不是用罪恶的金钱能买回来的。”

  “就算能买,姐姐也不会接受,”鸣上岚也皱着眉,“不过姐姐相信司是个正直的好孩子,不会这么做的。”

  话说到这,其实他们早已经动摇了。注入的新鲜血液,能不能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是不是只是再试一次、再试一次,情况就能好转。

  “打动观众的怎么也不能是金钱,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我不是精力过剩,非要折腾,只是社团现在一蹶不振,我想要改变现状而已,”他轻轻垂着眼睫,平实话语中似乎藏着惊人力量,“我为了实现目标可以从戏迷努力成为演员,各位前辈,请给我一点信任吧。”

  朱樱司简直称得上是大言不惭了。这句话漏洞多得可以网鱼,不要说濑名泉,其他人闭着眼都能挑出一堆刺儿来,什么“改变现状而已”,可笑至极。承诺上下嘴唇一碰,简单到谁都能说,然而要付诸行动改变,又岂是这么容易的?可出乎他们自己的意料,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反驳,似乎都间接赞同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这不寻常之处非要解释,只能说是这群少年人的热血,尚且还未曾凉透。说不清道不明,认清后仍热爱,那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种英雄主义。

  “但你要的原创剧本不在我们这里。”朔间凛月说。文字工作全部都是月永レオ负责,但他可是连社团教室都不愿意来的。

  “要不我去说服他。”濑名泉提议。

  朱樱司凝神片刻,想起月永レオ喝退他时自损八百的话,想起他恣圝意的大笑声,想起纷纷扬扬下起的剧本雨,想起当初他在舞台上夺人眼目动人心弦的演出——

  “还是我去找leader吧。”他犹豫再三,最终仍是这么说。

 

03

  朱樱司念中学二年级时,便开始留意月永レオ。

  准确说,是舞台上的月永レオ。

  他父亲自然不会专程去看高中学生的小打小闹,那是一次偶然的契机,他在人群中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临时作为剧场的阶梯课室。朱樱司还记得他闯入时适逢掌声响起,正好开场,月永レオ瞥见惊慌失措的他,很无所谓地冲他笑笑,在严肃场合中显得格外有安抚作用。

  朱樱司当时根本无暇考虑视角问题,只要随便找到位置能坐下就好。记得那是个很靠近出口的座位,场外是人声鼎沸的游园活动,按理说应该不容易集中注意,可那却是他看过最认真仔细的一场戏。

  他念“最残酷的搏斗是人与自身的搏斗”时,朱樱司就仿佛真正触摸圝到角色的挣扎,当观众皆融入出神入化的表演中,台词便也不只是台词。

  那些亢奋激扬或是纤细敏感的内心世界,月永レオ表现得都如此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不见雕饰。中学二年级的朱樱司眼眸中闪着烨烨光芒,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体会到何为“演技”。

  不过相比自己对他的深刻印象,月永レオ也许根本没记得过他这么一号人。朱樱司这么想着。他加入社团,乃至想着重振社团,契机原因都是这位昔日偶像的存在。

 

  “Leader?”朱樱司小心翼翼地喊,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地方倒也算足够。

  学校后山整块被用作生物园,但真正发挥这作用的时候并不多,平时只有三两情侣情难自制时会跑里边互诉衷肠。濑名泉告诉他,月永レオ趁这份清净,常躲在里面写剧本。朱樱司自然义不容辞,独揽寻找社长的重担。

  方才下过零星小雨,路径有些泥泞,朱樱司走得很小心。他边走边喊,仿佛在寻找一只不肯回家的猫。

  “好吵!真的好吵!”宽大的芭蕉树叶下猛地探出个脑袋,“创作的inspiration全都被你吓跑了!”

  “实在抱……不对,”朱樱司单刀直入,“重点是游园活动!Leader是我们社团的灵魂,请务必参加!”

  “哈?不去不去!”月永レオ准备重新钻回去,却被情急之下的朱樱司一把攥圝住衣角,“哇啊——!你干什么!”

  朱樱司自己也在发愣,但他马上为自己找到了语言上的高地:“这个,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行兵打仗不可拘泥于形式。”

  “你还挺好玩的嘛,要不放手我可就向后倒了!”月永レオ大笑,“还行兵打仗?我让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朱樱司天真无邪地微笑,底气十足:“怎么可能有人这么……”

  “哈哈哈!接好啦!”谁料月永レオ说到做到,直圝挺圝挺地向后倒去,一点都不犹豫。朱樱司慌乱纠结接与不接的问题,自己就先乱了阵脚,其间还被不知无意还是故意地踩了好几下,摔个趔趄前仍死心不改地拽着月永レオ衣角。两个看起来都挺正常的青少年双双在沾湿的草地上翻滚,场面混乱,形式复杂,惊走无辜飞鸟三两只。
 
  “……幼稚。”

  月永レオ满头杂草,再厚的粉丝滤镜都救不了他,舞台上颠倒众生的神采不剩半点。朱樱司虽说不觉自己情况比他好到哪去,但至少滚得比他仪态端方。他平息心情,冷静说:“Leader,演出。”

  此情此景仍不忘肩上重担,实在是戏剧社的好儿子。月永レオ感动极了,说:“不去。”

  不远处水塘波光潋滟,碎了树影半池。秋风一扬,带起枝叶窸窣作响,簌簌恍如絮语。月永レオ等着朱樱司的下文,对方却久久沉默,没再做声。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地繁花被方才雨滴浇湿,零落成泥碾作尘,再也无法飞舞,它的香气还是否如故呢。朱樱司突然就被巨大荒凉的无力感笼罩。经过时间长河的稀释,其实凭什么一厢情愿觉得对方仍对戏剧的热爱依旧呢?理智如此,可他情感却又不愿意相信,况且……

  “Leader,那天我其实没有走远。”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月永レオ。

  朱樱司第一回到社团报道时,撂下句帅气非凡的“我不同意”,随即就状似走得比思想还远去了。其实没有多远他就开始后悔,开始犹豫,刚刚对前辈们是不是太过无礼,想着要回去说句,“刚才情绪激动,冒犯了各位,实在抱歉,希望多加包涵。”

  不料返回路上远远便看见月永レオ,不知怎么,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借着建筑遮掩,他偷偷摸圝摸,只探出个脑袋,这行为虽说不太君子,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方才朱樱司在楼下站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掉得满是剧本,几乎没有落脚之处。那个对他说“这些都是废掉的剧本”的月永レオ就蹲在这数以千计剧本堆就的白色海洋中,一张一张地把它们捡了回来。

  简单一个动作,却藏着悄无声息的、无可名状的、撕心裂肺的砥砺。

  辛苦写就的剧作,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月永レオ深深看他一眼。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新生,不切实际说着你们这样懒懒散散不行,要振作,要奋起!我们可是最棒的高中戏剧社团,leader可是我们社团的灵魂!这样似乎就……在嫌他看不清现实的同时,却又不可避免有些羡慕。

  像羡慕从前那个破碎之前,紧拥完好无损的梦的自己。

  “Marvelous——!”良久,月永レオ突然拖长声音喊了句。见朱樱司诧异,他继续说:“剧本你当时看了吧,不准备说这个词的吗?”

  朱樱司笑了:“粗略看了西方背景的那部,Leader写的,自然是很……唔——”

  他话还没说完,月永レオ便惊世骇俗翻了个身,两臂撑着草地,将朱樱司压在身下。这动作暧昧,但他现在连分毫旖旎念想都没有。月永レオ低垂的眼眸中渗出冰刃一般的冷,那一刻,他几乎以为对方会杀了他。

  “我该如何判断,你不是教廷派来的狗?”他慢条斯理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朱樱司有些怔愣,随机突然反应过来。不、不对!阿泰尔!这是阿泰尔的台词!月永レオ的那部西幻剧本!这入戏也太快了!

  他定了定神,想起这应该是主角阿泰尔与追随者的初遇,是整场戏的第一个小高圝潮。“我……”他大脑飞速运转,正考虑自己该说的台词是哪句,却听见月永レオ大笑起来。

  “反应太慢了!”他毫不留情指出。

  朱樱司有些窘迫。虽说他只粗略看了一眼,但这不是理由,他应该在Leader面前有一副可靠、优秀、卓尔不群的模样。月永レオ才不管他的少年心,很干脆地起身钻回芭蕉叶里。一阵窸窣声后,他拿着沓剧本出来,拍在朱樱司脑门上:“回去好好看去,演好了再回来找我!再见!”

  “什……”朱樱司抱着头,“Leader这是答应了?”

  月永レオ勾起嘴角:“等你演好再说吧,新来的!你可要知道,我们社团的默契,是就算主角在台上睡着了,戏也能继续演下去的!”

 

04

  游园会前一天总是心思浮躁,下午放学后人影散乱,热闹得很,朱樱司提起包,准备赶往烤肉店。排练不再继续,月永レオ说演出前放假是社团的传统,让他们好好放松绷紧了一个多月的弦。

  身心俱疲,神经却兴奋得要命。放松?哪有那么容易。他苦笑,将椅子推进去。同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司君的演出是明天对吧?”“好好加油哦!”旁边几个同学也附和。

  简单的几句鼓励,却温热如同雪烟横飞时,被人妥帖握住了冰凉的手。朱樱司向他们微微欠身,疲惫的眼眸中却有光芒。

  还好,总算是没有白费。

  约好的烤肉店里,几位前辈早早便等着了。朱樱司加快脚步,神情恍惚间却被台阶绊了下,亏得被正好起身的月永レオ扶住,才没失了风度。

  “你这是还想再滚一次吗?”他笑嘻嘻凑到朱樱司耳边轻声问,看清对方神情后又皱了皱眉,“这么憔悴?我说过不用太紧张的。”

  自暴自弃说句,反正也没有人看。

  朱樱司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多说。月永レオ便不再问。两人落了座,濑名泉拍拍手:“好了,人到齐了!那么祝明天演出顺顺利利,不要出岔子,出了岔子也能圆过去,别的呢,就……总之谁来先说点什么吧。”

  “祝,哈啊——祝什么……祝年年有余心想事成。”这是试图掩饰自己险些睡过去结果串词儿了的朔间凛月。

  “那姐姐就祝司初次登台不要怯场吧。”这是拥有慈爱目光很有同僚爱的鸣上岚。

  “祝各位前辈演得尽兴,玩得开心。”朱樱司想了想,中规中矩说。

  “祝……”最后,月永レオ举起饮料杯,“场面话不说了,就祝,观众席能坐得稍微满一些吧。”

  似乎那些关于“梦想”、“希望”、“未来”的些微期许,大抵难逃“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之境遇。也许是心境不同,也许是心没死透,此情此景的碰杯声,却那么有力量,满含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朱樱司在心里回答。

 

  最后一遍调试灯光音乐,月永レオ摁住微微发颤的手,明明是重复过成千上百次熟练动作,却紧张得如同三年前初次站在这一方舞台之时。

  正式演出在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十二点四十五分,不急着到后台准备,两位社长站在场前见到了第一群观众:“欢迎各位的光临。”

  观众……观众并不是熟面孔,这点让月永レオ有些诧异,会来观看的大都是那几个,他早就认识了。这些刚进来的来客大概是头一回到这种场合,目光都有些新奇,忍不住东看西看的。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张精致的纸笺,濑名泉眼尖,发现上面的字还不少,像是请柬之类的东西。

  注意到濑名泉的目光,打头那个笑笑:“学长好,我们是收到司君发的请柬来的。”

  “我能看看么?”月永レオ突然开口。不似平时的跳脱,这请求,简直说得上文静了。对方自然是说好的。他于是接过一张查看,濑名泉凑过身去,也愣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换谁都没法表达那种震惊,这年头,请柬全文都是手写的人,大概已经绝迹了。

  旁边有人说道:“刚开始收到还吓了一跳,其实我们都对戏剧——还是话剧?哈哈,不太了解。但司君的请柬都是很郑重地遣人送到我们每个人家里,而且内容竟然都是手写的,就想着怎么也得上来给他捧个场。”

  “是啊,我之前都没看过话剧,怕露怯还去了解了一番呢,”另一个人摊开手里的请柬,“你看他写的最后一句话,哈哈,太好玩,觉得好像这些东西也没有那么晦涩枯燥了。”

  这几张请柬的内容都不尽相同,但末尾皆是同样的一段话。

  “不清楚各位对这种有关演员的艺术了解多少,或许有人会觉得它遥不可及,触碰不到门槛,因此无法欣赏。关于这点,我只想直白地说那句,‘不知道怎么入门?踹门进去就行了!’”

  “世间唯有欣赏美,不需要条件。千言万语也比不过亲身体会,相信我,迈过那道坎,最需要的就是亲自去看一看。”

  “还真的是……那个新来的口气啊。”月永レオ喃喃,还有心思说笑,“这推销都推出情怀来了。”

  如果他眼角没有渗出星点泪光,可能还会引人发笑。

  人一波一波来,收到请柬的呼朋唤友,没收到的好奇心驱使跟着过来,竟将位置坐得不剩多少。朱樱司一个人,在一个多月里,天天风雨无阻排练,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抽圝出所剩无几的时间,写了足足一百多封。一点整,离他们到后场准备不剩多少时间,濑名泉拜托了几位朋友帮忙招待。他和月永レオ正准备回后台,就听见出口处传来一阵喧哗。

  “哇——厉害啊,这什么阵仗!”

  “哎哎你看这长枪短炮的,我们会不会上镜头啊,哈哈哈!”

  月永レオ扭过头去,看到几个新闻人打扮的来客向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众人皆面面相觑,等等,游园活动不是不允许社会人士参加吗?

  “朱樱家的公子向我们台建议做一期节目,是宣传艺术与普通学生距离并不远的,他们家全程赞助。”其中一位社会人眨眨眼,“哎呀现在关心这些的世家公子真的不多了,顺带可以宣传一下贵校嘛,自然是对大家都好的。”

  专业人士摆好阵势,示意“我们就随便拍拍,随便播播,不影响你们”,便不再做声。

  “哦,对了,朱樱公子还请来了几位业内知名人士,和他们的学生,几十来号人吧,大概等会过来。”

  这简直,一步登天了。

  濑名泉走向后台时,几乎感觉自己像走在云端,步子都在打着漂儿。能说得上是如梦似幻的体验,即使是在社团的巅峰时期,也断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一定要演好。”月永レオ低语。

  为了那不死的艺术,为了那一百多张请柬,为了那句“各位前辈,请给我一点信任吧”,为了……朱樱司。

  濑名泉一愣,随即笑了出来:“那是当然。”

 

   话剧,两个多小时不带停歇、一气呵成,要能说会唱,要让观众感受到深邃有实感的力度。台词要说得铿锵,表演要感人肺腑。灯光一打,音乐一响,这场戏的好与坏,就基本掌握在演员们的手里了。

  真真正正的,一门演员的艺术。

  腿上的淤青,家常便饭;胳膊的伤痕,影响尚浅。每个演员,大抵都是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最有成就感不过当一场戏演到尾声,演员与观众仍沉浸在那戏中,久久难以自拔,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霎时间耳边传来雷鸣一样的掌声,睁开眼,台下观众的神情,或激动或感慨,更有甚者,长久掩面啜泣。

  值与不值,这一刻,似乎就有了答案。

  月永レオ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享受到这样无上的荣光了。哪怕他离开校园,也会因为对它失去了信心,未来不再愿意从事相关工作。

  幸好,仅仅只是“以为”而已。

  “新来的干得很不错,结束后请你吃二食堂的奶油面包!”谢幕时,他冲朱樱司对着口型。

  朱樱司笑了起来。对了,就是这样。这样的神采飞扬,这样的意气风发,才是他在舞台上见到的月永レオ。

  恍惚间,他又想起初次误打误撞看的月永レオ那场戏。也是谢幕时,月永レオ年纪还轻,体力有些没跟上,喘着气直笑。初次登台,却一点儿也不怵,说:“当时跟着老师学的时候,总被问累不累,苦不苦,小时候天真,答了真话呢么,总是要挨顿批评的。”

  “那么标准答案是什么呢,这话我记到了现在,也是我想要传达给大家的。”

  “痛是自然的,因为‘艺术,本就是创作者从自身剜下,而欲与他人分享的一部分灵魂’啊。”

 

Thanks for your attention.

 

  11404,真的字数过万啦。过年好,你可以选择四月二十七号那天再看一遍(……)。

评论(48)
热度(800)
  1. 共4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去冰全糖 | Powered by LOFTER